S市的动物园建成多年，园子里的陈设已经颇显老旧，尽管是周末，游客仍然稀稀落落。夹道的栾树从开园时便种下，如今已是郁郁葱葱，秋日里叶片黄里透红，一层一层很是漂亮。

两人在蜿蜒的小路漫步，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，于鸿运伸了个懒腰，感慨说：“终于叫我逮着机会来逛了。”

乔冰珊不禁好奇：“于老师很喜欢逛动物园？”

“是啊，可惜没人理解我的爱好，学校里组织学生秋游，我说去看动物吧，孩子们都不乐意。”

“为什么不乐意？”

于鸿运撇嘴：“可能是代沟吧。”

乔冰珊环视四周：“这家动物园看起来确实有年头了。”

“从我小时候就有啦，我从小就吵着让大人带我来，而且你知道我最爱的是什么吗？”

“熊猫？”

“太高级了，这里没有。”

“那……孔雀？鸵鸟？金丝猴？”

“都不是，我最爱动物园的烤肠，每次来一定要买一根。”

“烤肠？”

“没错，烤肠是动物园的灵魂。”他边说边抬起手，指向路边铁棚搭建的小卖部，“你要不要尝尝？”

乔冰珊定睛去看，只见那门脸已经斑斑驳驳，四处生锈，柜台上摆着玻璃瓶装的汽水和各式各样的小吃，背后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，正戴着老花镜低头看报。

她摇头说：“我刚吃过午饭，不饿。”

于鸿运耸耸肩膀：“要是换作小时候的我，哪怕饭吃得再撑，也要缠着家长买。”

乔冰珊撇嘴：“那你还能吃得动么？”

“当然吃不动，但拿在手里也开心啊。有一次我举着烤肠跑去猴山看猴，结果有只小猴从笼里伸出手，趁我不注意，一把就给抢了去，当着我的面大嚼特嚼。我站在笼子对面，急得干瞪眼，大人们围在旁边看我的笑话。”

两人刚好路过猴山，乔冰珊看到铁丝笼，想到对方描述的场景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于鸿运偏过头去看她，看得笑眼盈盈，直到对方递来一个严厉的眼神，才收起视线，换用严肃的口吻问道：“乔医生是毕业之后才来S市吧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这些年动物园都没什么人气了，你大概也没来过吧？”

“来过。”

“哦？”

“刚工作的第一年，我来出过诊。”

“你们的业务这么广泛？”

“当时瑞德集团和政府部门有合作。”

“那这里会不会有你当时的患者？”

乔冰珊摇摇头：“就算有也很难找到了，动物的寿命大都比人类短暂，况且当时我只是个实习医生，只是跟着张院长做了些打下手的工作而已。”

“动物园的动物种类那么多，每一种你们都能治吗？”

“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，不同动物可以根据门纲划分，每一类型的生理特征有很多共同之处，普通的疾病的诊断还是能做到的。”

“不同动物得的病也不一样吗？”

“是的，因为生理差异，不同种类容易罹患不同的疾病，尤其是传染类、寄生虫等等，需要区分情况处理。”

“听起来很有意思，能不能展开讲讲。”

“可以啊。”

只要一提到工作，乔冰珊就来了兴致，步速也慢下来，在不同的笼子前面驻足，耐心地讲解。于鸿运听得摇头晃脑，也不知听懂了多少，不过脸上的神情始终很虔诚。

不知不觉，两人便绕了大半圈，来到园区最深处，于鸿运抬手一指：“前面是狮虎园。”

狮虎园由一圈石台围出一块洼陷的池子，像个下沉花园，里面有假山，有水池，居民是几只猛兽。

通往花园有一段台阶，乔冰珊爬到尽头，两眼突然一亮，抬手指向池底：“我记得它！”

“哦？”于鸿运顺着她的手势看去，看到一只威风凛凛的东北虎，正趴在树荫处打囤。

“它的花纹很特殊，我想起来了，实习的时候我给它喂过驱虫药。”

“驱虫？”于鸿运挠挠头：“对哦，老虎也是大猫，也要驱虫的。”

“是啊，剂量还不小呢，”乔冰珊用食指和中指圈出一个近似瓶盖的尺寸，“只能掺在食物里分批喂下去。这一只当初还是小虎仔，特别能吃，难怪现在长这么大。”

“你后来再没见过它？”

“没有，现在动物园有自己的医疗部门，不再需要我们上门服务了。”她的目光投向池中的故交，嘴边浮起笑意，“它心情不错。”

“哦？怎么看出来的？”

“尾巴的动作，还有静坐的姿势。”

“哦。”

午后的太阳照在东北虎油亮的毛皮上，它的尾巴时不时翻动一下，全然没有理会上方的人类。

于鸿运微微笑道：“可惜它不记得你了。”

“没关系，它被关在动物园也不容易，只要身体健康，我就放心了。”

两人正交谈的时候，一个小女孩走进狮虎园。

女孩蹦蹦跳跳，很快便跃上台阶，她身后跟着一个老人，手持木杖，步履蹒跚，爬到一半便停下来喘气，边喘边说：“琪琪，慢点走，别丢下爷爷！”

名叫琪琪的女孩草草应了一声，便趴在石台边缘，伸长脖子往里看。

石台有一米多高，对于小孩子还是高了些，她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池底的东西，便尝试往石台上攀爬。不知是谁丢了一只废弃易拉罐在旁边，她用脚踩着，双手在边缘狠狠一撑，竟然爬了上去。

石台年岁已久，表面的棱角磨没了，很是光滑，琪琪玩闹的时候手心沾了水，冷不丁打滑，小小的身躯向前倾，眼看就要失去平衡。

池底的东北虎听到动静，敏锐地站起身，往女孩的方向踱来。

万一女孩跌进洼池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
一切都发生得太快，乔冰珊看在眼里，大声惊呼：“危险！”

她想去搭救女孩，但身边的人比她更快冲了出去。

于鸿运一个健步冲到琪琪背后，双手抓住女孩的肩膀向回拉，但琪琪半个身子已经悬空，重心太靠外，他只能拼命使劲儿，因为用力太猛，脚底站不稳，整个人趴在石台上，摇摇欲坠。

情急之下，乔冰珊想也没想便朝他扑去，从背后抱住他的腰。

两大一小三个人，像糖葫芦似的抱成一串，虽然姿势狼狈，但总算止住下坠的趋势。

乔冰珊慌张极了，她在于鸿运背后，根本看不清前方的情形，只能凭借本能，牢牢地用身体的重量把对方扣住，而后摸索着寻找对方的手臂。

她的力气也不大，脚尖几乎离开地面，还好身旁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是园区附近巡逻的保安听到动静，快速冲上前，伸手拉住女孩的大臂，用力向后扯，将三个人一同扯回安全地带。

两个大人踉跄几步，总算站稳脚跟。琪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坐在地上咯咯直笑。

乔冰珊可笑不出来，她被吓坏了，手还在发抖，抬起头时刚好看到于鸿运的脸，就在咫尺开外，因为方才动作太快，眼镜架磕在石台边缘，一条腿撞歪了。

他摘下眼镜，拿在手里摆弄半天，直到把镜腿扭回原位，才重新佩戴上。弯曲的镜片后方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：“哎呀不好意思，当着你的面丢人了。我这人没有运动细胞，笨手笨脚的。”

乔冰珊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，突然上前一步，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。

方才差点失之交臂的人，现在被她紧紧地攥在掌心。她抬起头，用惊慌的目光望着对方，语无伦次：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于鸿运愣了一下，而后向前走了一步，消灭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，而后伸出空闲的胳膊，搂住她的肩膀，将她按进自己的怀抱。

“我没事，放心吧。”

僵硬的肩膀在他的臂弯里渐渐放松，一度中断的呼吸也渐渐恢复。

两人安静地拥抱在一起，这时，周围响起一片掌声，原来是附近的游客和工作人员闻讯赶来，想看一眼见义勇为的现场。

乔冰珊突然被围观，急忙推开对方，扯了扯衣角，又理了理头发。

她的脸颊红得发烫，全然听不进人群的称赞声，更不敢直视对面人的眼睛。

于鸿运又一次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拉住她，轻声说：“咱们走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两人在众人瞩目下离开狮虎园。

牵在一起的手再也没有放开。